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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4月11日 星期一

主客場與狗小便

大部分的球隊在主場的戰績都比在客場好,可能是因為他們比較熟悉這個場地,以逸待勞,觀眾比較支持等等。真正影響勝負的原因可能很多,但若只從心理上來看,主場的球隊是否有比較高的士氣與更輸不得的決心?動物界爭搶地盤時往往也有主強客弱的現象,前來挑戰的入侵者若非有明顯的優勢,否則不易成功。賽局理論告訴我們主強客弱的心理認知事實上對雙方都有利。兩強之爭如果勢均力敵的話,結果可能是兩敗俱傷。但如果透過不會傷及安全,又具有共識的替代方式來決定勝負,則可以避開危及性命的損失。在這個前提下,如果雙方都接受主場優勢,挑戰者發現對手並不弱時會傾向退讓,嚴重的衝突就會減少。任何在演化過程中出現不接受主場優勢共識的個體,在其地盤爭奪過程中比較可能會出現危及性命的情境。

狗小便就有建立主場意識的功用。因為狗尿會隨著時間消逝,所以把狗尿的味道當作主場宣示資訊的傳播媒介是可信的。一隻狗如果不是住在附近,就不可能讓這個區域經常保持有其自身特有的味道。外來的入侵者聞到新鮮狗尿的味道,就好像看到地主的門牌與籬笆一樣,在心理上就已經弱了一截,遇到勢均力敵的爭戰就知道要全身而退。

人也同樣會有領域宣示的動作。旗幟與牌樓都不具備圍阻動線的功能,基本上不是為了防止外來者進入,而是作為領域的宣示。人的居所、建物往往都加上具有個人或家族色彩的裝飾,並且在生活空間周遭處處留下個人的用品,就像狗小便一樣,具有宣示領域的溝通目的。一個旅館房間的物理環境條件可能比家中的房間更符合生理的需求,但在心理層面上缺乏自身的標記,終究不能取代家的感覺。

2011年4月7日 星期四

資訊處境

資訊處境指的是在空間中我們透過感官,或者再加上輔助器材能接收到資訊模式。我們的各種感官分別對不同尺度與形式的空間有不同的重要性。最短距離的是觸覺。嗅覺可以是短距離也可以是長距離,看氣味來源與傳播方式而定。聽覺與視覺也是長短距離都可以。可見光波長較短,傳遞路徑以直線與反射為主。聲波會因為繞射與反射而充滿整個空間場域,一直到受到距離或者隔音吸音材料的阻隔為止。

如果我們把空間分割成許多小場域,讓每個場域中透過感官可以接收到資訊模式大致相同。所謂的資訊模式可以定義為接收到各種資訊的機率分佈函數,例如如果我們在某時間站在電梯口一個小時,會碰到系主任的機率,或者是會聽到走廊上腳步聲的機率。而資訊處境就是我們在某個場域中為了要獲得各種資訊所需付出的代價,這也就和每個場域中的資訊模式有很大的關聯。人在空間中的活動,撇開物理環境的影響不談,為的就是要獲得最適當的資訊處境。

資訊處境除了包含取得資訊的代價之外,也包含發布自身資訊必須付出的代價,包括讓別人知道自己的存在,讓特定對象獲得自己所要發布的訊息,還包括所發出的訊息具備有讓受訊者接受並服從的有利條件。簡單來說,資訊處境就是和其他對像溝通的成本結構。

舉個例子,每天我們要離開家到公司上班,或許不見得是因為公司比較舒服,而是因為其資訊處境比較適合讓我們有效的工作。要和同事溝通,可能就在同一辦公室抬頭就看到;老闆則在另一個辦公室,有百分之三十的機率會在。身邊的檔案櫃裡可以取得業務上相關的文件,客戶的電話也會直接打進來。主管的位置通常讓他背對著有美景的窗戶,卻可以抬頭就看到大多數的部屬;部屬則抬頭看到貼滿紙條的隔板與電腦螢幕,透過光線明暗的變化與腳步聲感覺到主管打身旁經過,趕快揮動滑鼠賣力工作。老闆現身可以讓部屬賣力工作,讓部屬知道自己隨時可能不知不覺的現身,則可能讓部屬無時無刻不賣力工作而爆肝過勞。最好的辦公室位置可能一邊是窗外美景,一邊可以隔著障礙物看到上司,讓他知道你的存在卻不會被監視。斜前方是心儀已久的同事,隨時可以知道他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每天進出隨時都有機會不期然的眼神交會,在恰恰好的那一秒起身用餐。

最恰當的資訊處境往往並不是最豐富的資訊。資訊過量與資訊不足同樣可能都是有害的,而傳遞資訊的形式不同會有不同的溝通效應,空間中的任何事物都可能是跨越時空傳遞資訊的媒介。

大多數人都喜歡聽到鳥的叫聲,每天早上可以隨著鳥鳴而清醒是件幸福的事情,如果是趕赴工地的砂石車或者突如其來的救護車恐怕就不是那麼舒服了。海浪或者是溪流的聲音讓人感到輕鬆愉快,但是車流的聲音就不一樣了。背後的原因到底是甚麼?對物理學家來說,這些聲音就是不同的空氣振動模式,人是基於甚麼理由而偏好某些振動模式,厭惡某些模式?我認為這都有演化上的因緣。基本上水是生活必需的資源,人類居住的地方往往與水有密切的關係。甚至有些科學家主張人類先祖在演化過程中曾有一段時間是以半水生的方式生存,而稱之為水猿。無論水猿的理論是否真確,接近水的環境可能對生存有利。也有動物學家提到,在森林中聽到鳥鳴,是一種安全的象徵。鳥類是高度警覺的動物,如果小鳥不畏懼暴露自己的行蹤而高聲鳴叫,可能附近就沒有甚麼危險的獵食動物出沒。這類對聲音的認知感受,在演化過程中進入人類情感層次,影響人類的行為。

把自己存在的訊息散發出去,是求取生殖機會的必要行為。例如求偶的鳴叫,氣味,舞蹈,甚至誇張的身體特徵都是動物界常見的行為。有時候像孔雀開屏這類暴露行蹤又導致行動負擔的行為影響到生存的機會時,會更具有溝通效力。所謂的性擇往往與適者生存的天擇相互矛盾,造成生物演化過程中出現正回饋與負回饋交互作用的複雜現象。人在對空間的認知,對資訊處境的追求也是處於生存與生殖這兩種演化力量交互作用的影響之下所形成的本能、情感與理性思維。

影響生存與生殖的重要關鍵就是資訊處境。與生存相關的包括如何獲取環境的資訊以取得對生存有利的條件,例如接近生存所需的資源,水與食物;以及逃避危險。與生殖相關的則是如何獲取求偶對象行蹤的資訊、如何讓求偶的對象得知自己的行蹤,以及如何讓自己行蹤的資訊以一種可信,有效的方式表達出來。

螞蟻如何認路

我曾經在一所室內游泳池看過一列螞蟻從室外經過窗戶上的小縫,源源不絕的來往於直線距離約三十公尺外的垃圾桶之間,沿路要上下看台的台階,繞過地面積水,爬上垃圾桶壁才能到達目的地。而這段室內路徑的複雜度可能遠不及其在室外更複雜的空間環境。三十公尺大約是螞蟻身長的1500倍,對人來說大約是2公里。這樣的空間認知能力,在螞蟻世界中絲毫不足為奇,是他們每天都要做的事,就像放學回家一樣。

看過兩種解釋,嗅覺和視覺。嗅覺是藉由蟻群在行經路徑上留下費洛蒙作為標記;視覺則是藉由沿路的景觀標記。或許兩者都有吧,多重的資訊來源在複雜的環境中可能是一個比較可行的決策依據,也可以透過學習,在不同狀況下仰仗不同的資訊來源。

不過,如果說螞蟻是以視覺資訊為主來認路的話,在解釋他們彼此之間如何溝通的問題時會比較困難。斥候蟻找到食物之後,要如何告訴其他的螞蟻?蜜蜂能飛,可以沿著大致上的直線到達目的地。因此蜜蜂的舞蹈可以只傳達方向與距離,其他的蜜蜂到達附近位置後靠嗅覺或許就可以找到食物。螞蟻的生活空間可能非常複雜,試想在堆滿落葉與枯枝的森林中,一隻小小的螞蟻如何告訴其他螞蟻要循著甚麼路徑到達食物位置?有時候甚至食物就在某片樹葉上,對在隔鄰樹枝上的螞蟻而言說不定可以看到也可以聞到食物的味道,可是要如何過去而不迷路?

人類中最接近螞蟻空間經驗的可能是在高山森林中的登山隊員。在空間定位系統與無線電也不見得能派上用場的情況下,在樹上綁布條可能是一個簡單實用的辦法。登山者綁布條可以幫助自己在回程時不致迷路,也可以幫助前後的隊友不致失散,對迷路的登山者而言,發現前人留下的布條可能是救命的資訊。布條和費洛蒙一樣,可以有不同的顏色形式,也會隨著時間而逐漸消逝在環境中。把螞蟻想像成天生的登山好手,沿著路徑,在不同狀況下留下各種布條,是我目前比較能夠理解的說法。

2011年4月5日 星期二

空間行為與資訊處境

據段義孚(Tuan 1977),空間代表自由活動的可能性。就生命體而言,活動來自於求生與生殖的本能需求,其目標在追求合宜的物理環境和資訊處境。撇開物理環境不談,何謂資訊處境?

當一個生物位於某個位置時,其周圍情勢決定其感官系統可以接收到哪些資訊。例如上風與下風的位置決定嗅覺資訊的取得與傳遞;向光與逆光則決定視覺資訊的處境。我相信對於資訊處境的敏感度絕對影響到生命體的生存機會。一隻獅子會選擇迎風的方向來潛伏接近其獵物,並不見得是其了解氣味隨風傳遞的道理,而是其祖先在長時間的演化過程中發展出此本能,很可能在其情感上就有此偏好。而一隻羚羊也可能對其下風方向有著莫名的恐懼,而傾向往上風的方向覓食。

人也有對空間處境有本能及情感上的需求,應該也是來自祖先長時期演化而來的,不見得有理性的基礎,但可以追溯到生存與生殖的本質。生理的演化速度遠慢於文化的演化速度,但其影響力來自更深層的本能與情感,對行為的影響往往比文化的影響更有決定性。人類文化的演化歷程對我們行為的影響力可能主要在情感與理性的層次。段義孚(1977)提到初學爬行的嬰兒即使在被誘導的情況下,也會對越過平台邊緣進入以平面玻璃覆蓋看似懸空的區域有所畏懼。我們在空間中的行為應該是在本能、情感與理性思維的交互影響下的結果。一個看似簡單的空間行為,可能其背後有很複雜,而且因人而異的影響因素與動機。試圖藉由了解影響因子與動機來了解行為可能是非常困難的課題。但我認為,就因為夠複雜,所以可以跳過細節,直接觀察結果,就像要了解氣體的行為,不須知道每個分子的位置與運動的細節,用機率與統計就可以推測其整體的行為。對人類的空間行為而言,這個化簡馭繁的屠龍寶刀一樣有效,只要再加上演化的觀念,應該可以找到簡單而有效的分析方式。

必須要補充說明的是,我並不認為這與某些行為主義信奉者的看法一樣,把人的心智當作黑箱,一切以行為結果為依據,最後導致一種認為可以把人用賞罰加以操弄控制的價值觀點。人之所以為人乃是幾十億年演化的結果。任何一種生物所具備的本能、情感與理性思維都是因應演化最基本的原則-適者生存-的天擇結果。因此無論如何複雜,最後都可以歸結到生存與生殖這兩項生命的本質。人類或者任何一種生物的文化也適用於演化的基本原則,最後也可以回溯到生存與生殖這兩項做為生命體的基本條件。



Tuan, Yi-Fu, 1977, Space and Place, The Perspective of Experience,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